当代中国乡创美学的数智支撑
——在北京大学第十九届文化产业新年论坛的演讲
孙若风武汉大学博导中国人民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特聘研究员文化和旅游部和教育司原司长当代中国乡创美学已经初露头角,数智技术也方兴未艾,二者结合,将有利于乡村文化的振兴和数智技术的健康发展,也有利于当代中国美学的整体建构。
中国的乡创美学,是关于乡村审美创造、接受的人文科学,核心是“乡土+文创”,以乡村内源性力量为主体,发挥外部力量作用,与中华文化复兴、乡村振兴相结合,为乡村乃至于整个社会提供文化艺术产品和服务,创造新的精神价值。乡创美学产生的背景,首先是当今中国社会基本矛盾被明确为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这个判断本身就包含着真、善、美的追求。它改变了长期以来所表述的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落后的生产力的矛盾,深刻把握了社会发展的脉动和历史趋势,更符合中国社会现实之“真”;对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关注,主要是对欠发达地区特别是落后乡村的关注,对获得感较少人群的人文关怀,表现出这个时代的“善”;强调“美好生活”,则强化了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所向往的生活美学。
这种真、善、美的追求,既是乡创美学产生的时代根源,也是乡创美学的本质。与美好生活追求相关的是文创的兴起,这是乡创美学产生的又一时代因素。美好生活,意味着高品质和理想化的生活,涉及到生产、生态、社会、文化等多种因素,关系到人生存发展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
在当今中国人的自然需要、社会需要逐步得到改善之后,精神需要变得越来越突出,而且这种精神需要与自然需要、社会需要交互影响,因此,美好生活更多表现为与日常生产生活相关联的价值判断和精神向往。一个时期以来,创意经济在中国蓬勃兴起,兼具实用功能和审美功能的文创产品受到追捧,国务院于2014年出台《关于推动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与相关产业融合发展的若干意见》,强力推进文化创意与相关行业的融合。乡创美学关注和推动的,正是以乡土为资源的文创活动对乡村居民和中国社会美好生活的贡献。乡创美学产生的第三重背景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回归。乡村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故乡,作为农耕文明类型的代表性大国,乡土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根系所在,中国绝大多数非物质文化遗产留存在乡间,其中有些还保持着鲜活的生命。“乡土中国”意识的觉醒,对“乡愁”的向往,表现出保护和弘扬乡土文化的社会共识。
在发展创意经济的过程中,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文创灵感的重要来源。有创造敏感和天赋的艺术家、设计师、创客纷纷把目光投向乡村,期待自己的作品能够像庄稼一样在春风中吹生,在希望的田野里生机勃勃。乡村振兴是乡创美学产生最直接原因。乡村振兴将带来乡村巨变,形成城乡共同发展、各擅其美的格局。乡村振兴是一项关系中华民族复兴的大事,乡村也将是中国文化复兴的基地,因此,新的乡村生产、生活,不仅造福于乡村居民,而且寄托着整个中国社会的梦想,也牵动着最敏感的审美神经。乡村是传统中国美学的摇篮,乡土文化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文学艺术主题,从孔子整理的《诗经》十五“国风”,到东晋陶渊明、唐代王维、宋代范成大等一代又一代作家创作的田园山水名篇,作为中国审美范式,陶冶了千百年来中国人的审美情操。
乡土审美意识的复苏,在本质上就是乡创美学驱动下对美学故乡的怀想。千百年来,乡土文化处于变动不居的发展过程中,作为代表的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别是民族民间艺术,变异性是本质特征。在当今快速发展的时代,乡土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有序地实现自身更新。
一个时期以来,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理念的增强,围绕保护与利用的争论也持续不断,表现最为极端的就是“物馆派”和“市场派”。数智的应用,将会为部分解决有些难题找到出路。保存。要利用数字化技术,扩大非物质文化遗产乃至于乡土文化的记录范围,立体式搜寻、生态式留存。对传统村落,对乡土文化采取宜存则存,能存尽存。已上国家级或地方某个层级保护名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要保护,其他乡土文化内容,特别是方言习俗、饮食起居、农特产品等等,也要纳入保护视野。这种记录要有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和深耕细作的完备追求,尽可能为后世留下血肉饱满的系统档案,为当下的活化和将来的复兴创造条件。这种记录不可能是机械的,记录的角度、详略、先后,特别是解读方式,也不可能脱离人的选择,因此,正确的保护观和保护方法显得尤为重要。传承数字技术不能代替人的传承,但能帮助传承。它能让传承人通过这一技术更深、更全面地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乡土文化,在前人或师傅口耳相传、手把手教授之外,获得另一个“课堂”、另一个“机器传承人”的传习。这一技术还为跨代传承提供了条件,尽管这不是最理想的方式,但终归也是一种存亡续绝的途径。它还能实现跨空间传承,让远方有志于此的人了解并习得这门乡土传统技艺,并可能在综合中实现创新——这种类似于图谱的数字化记录,应该比武侠小说中的所有江湖秘籍都要生动完整,也更能出现熔众多传统技艺于一炉的英雄。利用。数智的支撑作用最直观地表现在利用上,而利用才是最有效的保护、传承办法。数智将进一步带来的变化是,消费者的使用不仅体现需求导向,刺激内容生产者搜寻、保护、开发,而且消费者留下的数据又直接丰富了相关内容,消费者对于数据来说既是内容消费者,也是贡献者,体现出用户也是内容生产力。数智将在虚拟现实结合、传统文化转化、数据价值显现等方面重塑文化建设各个领域,在场景、平台等方面为利用提供无限可能。
乡创美学在数智的支持下,审美创造与接受将呈现以下特征:一是放大乡村文化红利。由技术带来的数字文化,最终还是要靠内容,而乡村正是传统文化资源的富集区。作为一个农耕文明大国,来自乡村的文化基因深植于每个中国人体内,因此,乡村文化内容更能唤起发现者、生产者、消费者的价值认同,更符合中国传统美学心理,形成审美创造与审美接受的共鸣与互动。二是增强审美感知能力。审美的特征是感性,是通过感知、体验获得美感。VR、AR、全息投影、现代声光、可穿戴设备等数字技术的应用,使人能够超越现实获得身临其境的体验。虽然它不能代替现实体验,但仍以虚拟的优势,或增强现实的优势,给欣赏者提供视觉、听觉、触角、味觉等丰富的感官体验,这正是产生审美感受的基础。三是强化个性创造和服务。个性创造是审美价值的重要因素,是基于个性规律的风格哲学。以区块链、人工智能、3D 打印等为主体的数智技术,使个性化定制、柔性化设计、参与式生产成为可能,用户在收获了个性化产品和服务的同时,又自觉成为了创意、生产、传播、消费的主体。我们要在数智技术的机遇与挑战中发展乡创美学。第一,中国乡创美学应该成为新一轮科技与文化融合、数智技术与中国文化联袂发展的纽带。历史上文化与科技的关系从来就是一枚分币的两面,许多科技成果或是从文化艺术中直接产生然后推及其他领域,或是从其他领域产生但很快应用于文化艺术,并在文化艺术摇篮中得到孵化。数智技术从本质说是一种记录方式,与文化有着天然的亲和性,甚至可以说是科技与文化合成的产物。
在文化艺术领域,特别是在乡土文化的沃土上,使智慧技术得到进一步完善,然后推及经济社会发展的更多领域,并且让数智技术因为在文化艺术中得到过锻打淬炼而带有中国文化的气质,从而双向增强中国文化与数字文化的融合、覆盖、渗透能力。第二,中国乡创美学应该引导创造数智技术最优场景。数智技术的集成应用,特别是元宇宙概念和方向的提出,将越来越集中于沉浸式体验和全息式营造。乡村是中国文化的故乡,当然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故乡。乡村有最适合中国式审美的表达语境,有着在这样的空间里展开人与天地、人与万物互联互通的交互式情境。千百年来乡土中国的积淀,已经使乡土文化成为今天审美创造中最大的IP,在这里,文创和数智,都将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由此强化文化创意与科技提升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双轮驱动。第三,中国的乡创美学应该在智慧技术应用中发挥趋利避害的人文引领。科技从来就是第一生产力,但科技也是双刃剑,数智带给人类的并不都是福音,尤其是在资本的裹挟下可能危害更甚。人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益于科技,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科技的各种安全威胁。在审美上,数智也是一方面解放人,一方面又限制人甚至压迫人。
先秦以来,中国形成了稳定的天人合一哲学思想和审美理想,主张天地人三才并立,而人又为“五行之秀,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人既与万物一体,又是万物的核心,万物皆备于我。这是一种明显区别于物我对立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今天来看,未尝不是古人建构起来的一个虚拟世界、现实世界与人的内心世界的三重世界。
由人创造的数智应服务人、发展人,而不是限制人、异化人,应导向真、善、美,而不是假、恶、丑。在虚拟世界、现实世界与内心世界三个维度,在宇宙、元宇宙与内宇宙三个宇宙,形成良性互动、相互投射的关系。 在元宇宙的萌芽阶段应启动人文精神的积极引领,在把现实投向虚拟的同时,投进我们的价值取向和伦理规范,让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成为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世界。而这些“宇宙”坐标,应该定位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定位在乡土中国,既给当今中国的乡创美学以支撑,又得到这种乡创美学的沾溉与滋润。——2022年1月8日,在北京大学第十九届文化产业新年论坛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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