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山野之间,总有一群身影在晨露中出发,在风雪中归来。他们数年如一日地守护着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攀枝花苏铁、西藏红豆杉、林麝等珍稀野生动植物及其栖息的环境。轿子山,宛如一座天然的“滇中高原完整生态系统基因库”,在这广袤无垠、面积达23901.75公顷的土地上,38名巡护员驻守在法者管护站、雪山管护站、转龙管护站、中屏管护站、二二二管护站等5个管护站,构成了守护轿子山自然保护区绿水青山的第一道防线。
今天,我们跟随这些平凡而伟大的足迹,聆听他们与大山的对话,感受那份质朴却坚定的守护力量。
(一)张顺成:16载巡护路里的苦与甜
上午十一点,吃过今天的第一顿饭,背上水壶、将镰刀别在腰间,身为彝族的张顺成再次踏入轿子山的密林。
张顺成是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转龙管护站大水井管护点的巡护员。这十六年,他的每一天几乎都是这样开始的。

01 从山外归来,向山中扎根
作为土生土长的禄劝人,张顺成从小在山里长大,喜欢聆听动物的鸣叫,好像也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长大后,他像村里很多年轻人一样,前往昆明谋生,历经多年辗转,干过建筑、卖过菜、也承包过工程,“总是感觉不踏实”。2009年,他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当一名护林员。
“从小我就对护林相当感兴趣。”在他的记忆里,那时村与村之间常因砍伐树木引发冲突与争执。“哗,这里倒一棵树。哗,那里倒一棵树。那个时候,养两头猪也要用柴火煮猪食,家家户户要烧柴,森林破坏严重。”为保护村子的山林,村小组曾组织各家各户凑粮食作为“护林费”。
2011年,云南轿子山自然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3年,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正式挂牌成立,并于2016年更名为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在此期间,张顺成通过五禁管理考试,成为管护局首批巡护员。
身份变了,肩上的担子,也一下沉了许多。
02 从“靠山吃山”到“护山养山”
“爬爬山、四处转转”,这或许是大众对巡护员工作的全部想象。然而,这份工作远比想象中的复杂。
日常巡护、生态监测、科研向导、管控火灾风险、社区协调等,每名巡护员都是多面手。

“心里得有张活地图。”这是张顺成常挂在嘴边的话。在他看来,熟悉巡护片区的每一条大路、小路,知道每一个岔路口的去向,是巡护员的基本功。他笑说自己像猎豹,“山里走过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我这人平时温和,但遇到破坏山林的事,我会发脾气。”
这份“脾气”,在面对村民“靠山吃山”的老传统时,显得格外明显。那时,周边村子基本都靠砍伐竹子来制作扫帚为生。“一天能挣三四百,最少也有两百块,他没必要出去打工。”
一边是村民饭碗,一边是轿子山的长远未来,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当时我们转龙片区只有两名巡护员,根本顾不过来。”
张顺成翻来覆去地想办法,最后想到了“断掉源头”的方法——要找到收购老板。为了摸清老板进村收货的时间,他悄悄在村里发展了几个信得过的“线人”,一有消息就通知他。在较为棘手的村子,他甚至用了直接住进村里的“笨”办法,“天天找带头砍竹的老乡聊天”,他就跟人家拉家常,不说大道理,只是在不经意间穿插保护政策。凭着耐心和执着,一点点融化坚冰。
最终,在无声中达成了理解。令他感动的是,尽管村民收入减少了,但大多数人最终选择理解支持,另谋生路。“大家的意识,是真的变了。”
随之改变的,还有防火观念。张顺成巡护的片区里有不少坟塘,清明节祭祀用火是大隐患。
从七八年前开始,他都会挨家挨户地跑,提前让村民签署不能烧香、烧纸、燃放鞭炮的防火承诺书。这打破了传统的祭祀习惯,他原以为阻力会不小,其实不然:“在所有这些事情里面,对于防火,大家是非常支持的。”
03 从“孤独守望”到“群山回响”
每天在山林中跋涉5-6个小时,有时需紧贴岩壁,小心翼翼地攀爬陡峭的山路;而行至草丛高过人头的密林深处,又需用镰刀一点一点地开路;雨季时,经常浑身湿透不说,被蚂蟥附身更是常事,往往来不及清除便已被叮咬。
巡山的辛苦,浸透在每一天的汗水与孤独里,更绵延于四季更迭中。
然而,张顺成从未抱怨过苦累,“也有很多快乐的。”
那些 “快乐”,便是大山传来的回响。
管护局成立之初,有专家曾断言林麝可能已在轿子山绝迹,尽管巡护员们坚称见过林麝的踪迹,却因缺乏影像证据而未被外界认可。“你们见过,证据呢?”
直到2015年,红外相机第一次拍到到林麝的活体影像。那一刻,他们多年的坚守与信念,都有了答案。“当时心里是相当高兴啊!哈哈哈哈。”时隔多年再说起当时的场景,张顺成依然开心得像个孩子。
之后,转龙管护站布设了第一条动物样线,他作为主要参与者,陪着专家们选点、记录,安装红外相机。

同样让他欣慰的,还有西藏红豆杉的悄然恢复。“当时再不保护的话,这个红豆杉可能一棵都找不到了。现在,保护区已经有40多棵了。”
就连巡护时的“怕”,也是山林的一种回声。独自穿行于林间,张顺成偶尔会播放几首刀郎的歌曲,歌声驱散了四周的寂静,也为他壮胆。自从去年巡护片区发现野猪活动的迹象,他巡山时总会多加留心:“是有点怕,但有它们在,说明我们的生态更好了。”
“交给下一个人来做,他有没有把那些植物和动物保护好啊?心里会有这种想法。”
山风吹着他的衣角,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是轿子山给他的问候。
他望了望这片走过千万遍的山林,目光沉静。
明天,他还会上山。
年年如此,日日如常。
(二)耿天喜:35年,一生守护一座山
精瘦而步履生风,这是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雪山管护站四方景管护点负责人耿天喜,给人的第一印象。今年54岁的他,已在轿子山巡护了35个春秋。

访谈伊始,谈及90年代的轿子山风貌,他突然眼睛一亮,说怕是有老照片可以看,随即招呼妻子去里屋寻找。一阵窸窣的翻找声后,妻子空手而归。“找不到了,”他抱歉地笑了笑,“那会儿也没有手机,照相也照不了。”
这一幕,仿佛让我们窥见了他三十五年职业生涯的缩影:岁月的琐碎印记或许会逐渐消逝,但那份坚定的守护却随着时光流逝而愈发鲜明。
01 18岁的“谋生路”,成了一辈子的“牵挂”
90年代初,十八岁的耿天喜第一次以护林员的身份,踏入自幼便熟悉的轿子山。
最初接下这份工作时,他只是想填饱肚子。“我们弟兄多,不读书了,先去了昆明打工,后来有这个机会了,家里也觉得好,就回来,上山了。”
然而,真正上了山,他才意识到护林竟是一份“得罪人”的差事。在那个靠山吃山的年代,乡亲们盖房要木材、烤酒要柴火,都得上山砍树。“这么大的冷杉,全部砍完了,这一大片山也全部砍掉了。”
那时,他拦着大家砍树,就成了断人生计的“恶人”。他所对抗的,并非一个个挥斧向树的村民,而是他们沿袭了一辈子的生活方式。
冲突与矛盾,成了家常便饭,“他们也是为了生活,但山也得保护,还是只能教育和劝阻。”他已记不清磨了多少嘴皮,走了多少山路。
不知从何时起,这份“糊口的工作”变成了“放不下的牵挂”。或许是在巡山时瞥见幼树吐露新芽的欣喜,或许是与老乡推心置腹后获得的理解,或许是第一次发现林麝粪便时的激动。这座山,渐渐融入了他的生命。
“30多年了,已经恢复了。”望着山上连绵的绿意,他嘴角翘了起来。
02 青山寻路,从“拦砍树”到“建家园”
2015年,为了更好地保护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耿天喜所在的何家村实施了整村异地搬迁。这个位于乌蒙乡海拔最高且离轿子山最近的村落,即将告别以种植青稞、苦荞和放牧牛羊为生的生活方式。
然而,当搬迁的消息传开后,大家却陷入了犹豫。“盖房子要好多钱,很多人实在拿不出来。”
面对村民的顾虑,作为党员和管护点负责人的耿天喜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我是党员,得带头搬。”他不仅第一个响应政策,更主动承担起动员全村的重任,从政策讲解到安置规划,处处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从2015年动工到2017年元旦正式对游客开放,短短两年时间,异地搬迁的新何家村焕发出蓬勃生机。“那一年,全村年收入应该突破了200万元。”
如今,一栋栋统一规划的小楼整齐排列,各家民宿招牌在青山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当年砍树为生的老乡们,如今吃上了“旅游饭”。耿天喜守护的“绿水青山”,真正变成了乡亲们的“金山银山”。
03 守着山,也守着人
闭塞的山村蜕变为旅游新村,耿天喜依旧每日巡山,但随着管护局的设立,他的工作内容已然发生变化。
除了森林防火巡查、日常巡护监测、野生动植物保护等常规工作外,由于所在的管护点位于轿子山旅游风景区内,他更多时候还需与游客打交道。
“现在,护山这块儿森林失火是最大的风险之一。特别是防火期遇上旅游旺季,最让人头疼,必须时刻警惕,防止游客携带火种上山。”他摇摇头,感慨道,“当年搬迁拆老房的时候,光火机就清出了好几大箱!”

平日里,他与肖大存、包昌怀、耿佳富三位同事既要值守景区内的三个卡点,又要完成常规的巡山任务,“我们四个人实行轮班制。”
长达半年的防火期需24小时在岗值守,到了旅游旺季,面对纷至沓来的游客,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现在来轿子山风景区的游客越来越多,我们的工作重心也逐渐转向了跟人打交道。”他笑着说,“虽然辛苦,但看到大家喜爱这片山,喜爱这里的风景,又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再有五六年就退休了,能帮小娃打理民宿就帮,帮不上就去种洋芋,闲不住。干了一辈子,山绿了,村子好了,整到现在,还是值得的。” 他最大的期盼,是轿子山能一直绿下去,何家村能一直热闹下去。
临别时,夕阳为轿子山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耿天喜站在家门口,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拉长。

从管“人砍树”,到管“人搬村”,再到管“人游玩”,他对山的守护、对村的守护,都融入了这片青翠的山林之中,合而为一。
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不曾想到,他的一生将会与轿子山紧紧相连。这座山也将记得,有一个叫耿天喜的人,用一生最宝贵的年华,守护着它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三)王国汉:深山守望者,与植物“活化石”的约定
在轿子山深处,时间有着另一种刻度。
它不是钟表上的时分秒,而是攀枝花苏铁一轮轮新生叶片舒展的光阴,是巡护路上被脚步磨亮的十余年晨昏,也是中屏管护站巡护员王国汉脸上,与山风共刻的年轮。

01 从“看山人”到“攀枝花苏铁守护者”
早在成为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护员之前,王国汉便是一名护林员,负责防盗伐、森林防火等工作,日子平静如山涧细流。
2014年8月,王国汉正式成为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巡护员。新的身份,也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交到他手中:保护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被誉为“植物活化石”的攀枝花苏铁。
守护的过程,伴随着一场艰难的“告别”。由于历史原因,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普渡河片区周边社区,曾普遍存在群众自行栽植攀枝花苏铁的现象。
因此,一项艰巨的任务随之而来:在多次征询相关专家意见后,管护局决定对农户栽植的雌雄搭配不当、成活情况不好、栽植生境不适宜以及农户自行集中育苗的攀枝花苏铁,采取回归保护的方式,分批次将其迁回保护区进行集中保护。

“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去收回攀枝花苏铁的时候。”他回忆道。面对乡亲们“种得好好的,要搬去做什么呀?”的不舍与不解,王国汉没有讲大道理,只是反复登门,耐心沟通解释。他知道,自己要移走的不是乡亲们种了多年的攀枝花苏铁,而是横亘在传统习惯与保护理念之间的那堵墙。
当一株株攀枝花苏铁在保护基地重新扎根时,他明白,真正的守护才刚刚开始。
02 守护与时间赛跑的耐心
除草、浇水、查虫、采籽、育苗、人工授粉......这些看似枯燥重复的工作,串联起王国汉的日常。他常驻中屏管护站,一年有近360天守护于此,成了“攀枝花苏铁大管家”。
然而,他的职责远不止照料苏铁。巡护山林,同样是他每日的必修课。尽管巡山的路陡峭难行,他却从不懈怠。
巡护途中,偶尔也还会遇到想要挖药、收蜂蛹的村民。“好好沟通,他们现在都能理解,也愿意配合。”王国汉说。除了日常巡护,他还定期走进周边村寨,通过口头讲解、发放资料,耐心普及保护理念;每到防火期,便在管护站卡点24小时值守,同时向过往访客与村民宣传保护的重要性。
长年的坚守,让他成为这片山林最熟悉的人,也成为村民眼中值得信赖的“自己人”。

信任之外,也有过危险。他曾直面携带武器和猎狗的偷猎团伙。多年的经验让他练就了敏锐的观察力:“从对方的打扮和车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干什么的。”
但大山给予巡护员的考验,从不限于体力与勇气。2018年雨季,连续暴雨引发塌方,通往外界的路全部中断。整整七天,他一人困在站里,断电断讯。“有点崩溃吧。”回忆那段与世隔绝的日子,他哈哈一笑。
但这短暂的崩溃,从未动摇他的坚守。“没有,从来没想过放弃。”他的回答,如山岩般坚定。
03 时间给出了答案
所有的坚守,也在轿子山日渐丰茂的绿色中得到了回应。
攀枝花苏铁的生长,是一场与时间的漫长对话。每一株幼苗的叶片生长,都需要近1至3年的时间。照顾它们得有耐心,天干的时候要适时浇水,雨季要经常除草,还要随时监测病虫害。
“攀枝花苏铁的浇水量极为讲究,太多会腐蚀根部,太少会导致叶片枯死。”除草、浇水、人工授粉,这些看似简单的工作,都需要在恰当的时节,以恰当的方式完成。
“看着攀枝花苏铁一株株长高、一片片增多,心里就特别踏实。”王国汉说。

这份欣慰,不仅源于攀枝花苏铁的繁茂。几个月前,他在一处陡峭岩壁上发现了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肉眼难辨,他举起望远镜细看,又用手机镜头拉近反复比对,随即拍照上报。管护局科研团队反馈,这可能是一个尚未被记录的物种,鉴定仍在进行。“无论结果如何,都很开心。”他笑着说。
生态的持续好转,也带来了“甜蜜的烦恼”:今年48岁、属蛇的他,平生最怕的恰恰是蛇。可近年来,山里的毒蛇明显增多了,这便成了让他既有些怕,又有些高兴的事。
王国汉的微信昵称叫“深山冷鹰”,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既不冷,也不孤傲。他只是如鹰般在这片深山中保持着敏锐的观察,独自守护着这片群山深处的生机与秘密。
世人总说“铁树开花”是奇迹。可对王国汉而言,真正的奇迹,是明知无人喝彩,仍日复一日走向深山;是面对误解与固执,依然选择温和与耐心;是在这片土地上,把消失的重新种回来,把遗忘的再度记起。
他守的不是山,是时间——
是攀枝花苏铁缓慢生长的时间,
是生态悄然修复的时间,
也是一个普通人用一生兑现承诺的时间。
而时间,终将回应坚守。
(四)谢怀能:廿五载林海有声,一生步履作答
“小心蚂蟥,这一季雨天路边也会有的。”走在前方带路,却不忘叮咛我们的人是谢怀能。作为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法者管护站猪槽凹管护点的负责人,已经与这片山相伴25载。

2000年,25岁的他接过父亲的班,成为法者林场的护林员。9000多个日升月落,无数次将足迹踏上山路,也将人生最宝贵的时光都奉献给了这片林海。
01 父子接力,半生守护
谢怀能与山林的缘分,源自于父亲守山的背影。“我父亲就是护林员,他七几年就是护林员了。”他回忆道,“当时他是大队干部,在村里有些威信,他说了大家会听,正是靠着他们那辈人的坚守与担当,我们这片原始森林才完好的保存下来。”
在耳濡目染中,守护山林的种子悄然在谢怀能心中生根发芽。正式成为护林员前,时任村小组长的他已带领群众种下了一片松林。“现在那些树都这么粗了,”他自豪地比划着,“那是我造的林。”
2000年,谢怀能从父亲手中接过“巡护接力棒”,正式成为这片山林的第二代守护者。
初任护林员时,盗伐、滥伐现象较为猖獗。为此,谢怀能与同事们常年在山上蹲守。每逢防火期,他们索性以山为家,成天成夜地睡在林子里,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守护山林,既要坚持,有时还需采取“强硬”措施。谢怀能坦陈,在封山育林的关键时期,为了杜绝盗伐和破坏,“我们村子的人,基本都被我罚过款。制度在那里,必须一视同仁。罚了你不罚他,出现不公平的情况,大家会有怨言。”
02 初心所向,扎根于行
2011年,谢怀能的护林工作迎来了新的转折点。彼时,云南轿子山自然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3年,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正式挂牌成立,并于2016年更名为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谢怀能正式成为管护局聘用的第一批巡护员。
随着专业团队力量的加入与先进科技手段的应用,他们的工作从“盗伐、防火”转向了更精细化的生态监测。
红外相机布设、植物样地监测、野生动物踪迹追踪、留意新物种、山体滑坡隐患排查、森林防火安全宣传……一项项精细而繁琐的工作,填满了他的日常,他笑称自己成了这片山的“生态管家”。

尽管有了现代化工具,为确保巡护无死角,谢怀能仍坚持着自己总结出的“土”方法——网格化巡护。“我们的工作不是机械‘打卡’,不能偷懒走老路。一定要勤防勤做网格化巡护,走到一个点,再坚持一下,今天从东边走到这个位置,明天从西边也走到这里,交叉覆盖。”他还时常叮嘱同事们,“要主动排查安全隐患,注意有没有山体开裂、有没有枯树危枝,任何一个小问题,都要记下来、解决掉。”
巡护工作发生了变化,盗猎盗伐已鲜有发生,但防火的责任依然重如泰山。“那个责任相当大,24小时都不能放松。”说到防火工作,谢怀能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从12月份到次年6月30日的防火期,他们要在周边社区村口设置卡点,严格登记每一辆进出车辆,外来人员必须由村民来接。”
同样不变的,还有谢怀能如山林中日出日落般规律的生活。每天早上8点吃过早饭,他便带上电子工牌、背上水壶、拎上镰刀就上山了,下午4点左右开始下山,“安全第一,不能在山上走黑路。”
回到山下,他还要仔细查看管护点同事们发回的图片,确认无误后上报站上:“猪槽凹管护点巡护正常,无安全隐患。”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相当枯燥的(事情)这个东西。第一点,你要对这项事业要热爱,第二,对这些山,你要熟悉。要是本地人熟悉这个山情、民情这些东西,才能做的。”他认真地说道。
“基本上一个星期才能把我的巡护区域走完一遍,每年至少得穿烂五双胶鞋。雨季到处是蚂蟥,就算不下雨,走在森林密的地方,全身也会湿透;但到了春天,山间的鸟语花香,又让人感到无比幸福。”
03 山林常青,守望不息
去年,同样当了一辈子巡护员的段世友退休,80后的郗建光接棒加入,与谢怀能还有已在巡护员岗位上工作了十多年的黄见华和谢恒利,共同组成了猪槽凹管护点的新队伍,继续守护着这片山林。

未来会怎样?谢怀能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眼中闪着光:“如果我们轿子山保护好,大有前景。没得这片青山绿水,光秃秃的,你留不住人。”他笑道,“退休了,就到山下种种洋芋,养点牲口,有空还是要来山上看看,这是我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舍不得。”
风又吹过林海,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只要我们保护好这片山林,后辈定会被大自然庇佑。”
(五)范玉稳:雪山点灯人,十二年如一日守护青山绿水梦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像细密的针尖,生疼。这样的天气让人避之不及,却是巡护员范玉稳在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度过的又一个寻常冬季工作日。

海拔三千八百多米的小戏台管护点,无水无电无信号,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而范玉稳,已在这里守了近十二年。
01 孤勇者的四季巡护路
今年48岁的范玉稳,于2014年5月,正式成为云南轿子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一名巡护员。十年过去,最初的九人小队陆续离开,只剩下他和弟弟范寓琨仍在坚守。
人渐渐少了,山却依然辽阔。每日清晨,他们各自走进自己负责的山域,在无人之境中独自跋涉数小时。“有时候忙不过来,没得法嘛。”范玉稳的语气里没有抱怨,仿佛谈论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早晨七点半,范玉稳背上巡护包、水壶、带上干粮和镰刀,跨上摩托车开始一天的征程。他需要在仅供摩托车通行的险峻山路上颠簸十五公里,这里塌方、落石频发,稍有不慎便可能被狂风连人带车一并掀翻。
抵达小戏台管护点,停好摩托,真正的巡护工作才刚刚开始。“我们主要负责生态监测、巡护、防盗猎和防盗采,森林防火巡查也是我们的职责。”范玉稳一一列举。待巡护结束返回家中,往往是晚上七点后。
雨季的深山,蚂蟥如影随形。“蚂蟥习惯了,就是它咬着两嘴就咬着嘛。”至于不时出现的毒蛇,“遇着就拿棒棒吓走,不能伤害它。”在他眼中,即便是可能伤人的毒蛇,也是这片生态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冬季巡护变得更难。每次出门,范玉稳都要仔细盘算干粮:带点肉、油和米,再装上几个洋芋。“没得洋芋整点菜,东西带多会臭,带少又怕不够吃。”这是为了应对上山后可能遇到的下雪,无法下山的困境。因为下雪了,就不能骑车,只靠徒步下山回家的话,得走上八个小时。
困在山中时,他只能“躲”到自家老房子里暂避,“在三千七八百米的海拔,是耐不住冷的。”
进入防火期更是难以归家,“我干巡护员11年多,马上12年,没有回家过过年。特别进入二三月份,晚上睡觉都很睡不着。”让他忧心的是,有外人闯入可能引发的山火。
在这里,连巡护员每日最基本的打卡都成了奢望,他自备的太阳能板,是为了保住手机的电量。
02 深山里的“孤勇”与“富足”
守护之路,步步惊心。有一年冬天,他在巡护时发现有人进山偷挖草药,立即进行劝返。完成劝返工作后,天色骤变,风雪交加,扑面而来。摩托车又打不着火,他只能顶着风雪徒步返回。“那次啥也没带,差点被困在山上,印象深得很。”
更惊险的经历发生在2023年9月。他和弟弟遇到4名盗采矿石者,对方甚至扬言要打断他们的肋骨。“不怕是假的,但我们干的就是这个。”他轻描淡写地叙述这段经历,言语间却透露出近乎孤勇的坚定。
尽管环境艰苦,但每次“邂逅”野生动物时,所有的困难便都烟消云散了。
一个宁静的早晨,他照例巡护,途中本想查看一片杜鹃花的长势,却意外遇见一只尚未学会站立行走的林麝幼崽。小家伙仰着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惹人怜爱。担心惊扰到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范玉稳保持着安全距离,拍摄记录了珍贵的影像资料,然后静静守候在一旁,直到确认林麝妈妈顺利带回宝宝,才安心离开。

“那个心情讲不出,”回忆起这些温暖瞬间,他的语气变得柔和,“就觉得……我们现在在巡护的时候都能见到野生动物,心情很舒服。”这片刻的“舒服”,如同暗夜中的星光,照亮了他孤独的巡护路。
03 看见生命重新生长
守护的信念,并非从未经历过动摇。孩子读大专时,家庭经济压力大,他也曾想过离开。“那时确实想放弃,换份工作供孩子读书。”但在领导的劝导和内心对这片山林难以割舍的眷恋之间,他最终选择了留下。
“马上就十二年了,”范玉稳的语气带着自豪,“我有信心干到60岁退休。”如同山上的云南松,他的根已深深扎进这片土地。

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亲眼见证这片山的“复活”。他记得小时候,这里的山因过度砍伐变得“光秃秃”的,野生动物也遭到大量偷猎。到如今他如数家珍地描述道:“树长粗了,森林长厚了,野生动物也多了,变化大得很。”他自信地估算,这片山的变化超过了60%。
这个数字无法精确考证,却真实地映照在他年复一年的巡护足迹里。“这些树,我们在巡护监测树木生长情况的时候会用手去抱抱树的树围,看看它对比之前长了多少。”
笔者采访时,范玉稳已在山上驻守多日了。“只剩五个洋芋了。”天气是否允许他下山补给,还是个未知数。
他的工作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行走、瞭望和守护。
他或许是孤独的,但绝不孤单。当春日的暖阳再次洒满山谷,当杜鹃花海又一次开满山坡,当与保护区的野生动物不期而遇,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就是对他最深情的回应。
雪,还在下。
而这沉默的坚守,本身就是对轿子山最动人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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